这个冬春季节,因为“新冠”肆虐,人们似乎忘记了还有其它病魔的存在,但实际上生老病死如常进行,生离死别照旧演绎着人们的日常。
这几天,撞击人们耳膜的是一位在张掖工作的民乐人,五十五岁,英年早逝。他是教育战线上的一位前辈,是我的师哥,虽然彼此不熟,但也有过一面之缘,尤其又和我高中同学之间有师生、同学、朋友等各种关系,所以朋友圈中就弥漫着浓浓的悲悼之情。而做为我呢,无非觉得人生天常罢了。今人感动的倒是这种朋友之间的真挚情感。他们之间或因工工作,或因志趣有了这样那样的交集,往日的点点滴滴,今天化作了泪雨,飘洒风中,浸润了我久已干枯的心灵。感动之余,自然会想到自已,我可曾有着已离我而去的朋友,我可曾也洒过这样悲伤的眼泪。此时一个人的笑脸一下子就浮在了我的眼前,是宝子,我刚工作时的同事。
宝子是教体育的,张掖体校出身。他身材纤瘦,面皮黝黑,完全不是我们想象中五大三粗的体育生的形象,再加上性格温和,说话风趣,让人一见就有亲近之感。由于都是光棍汉,我们先后分配到校的几位很容易就玩到一起了。那时正是九十年代初期,生活贫乏,大家课余闲暇就是个喝酒谝闲传,次此来发泄多余的荷尔蒙。再加上大家都住在一排平房,一个院内的单身宿舍难分彼此,谁的房内传出猜拳划码的吆喝声,有好事者便会闻声而至,因此聚众豪饮的次数,十分频繁。尤其是有朋友来访,主人有时会提前给大家打招呼,以做好战前准备,必定要以灌翻(喝醉)对方为目的,决不能当李林涛(民乐名人,好客,但因太热情而自己先喝醉)。于是到了大家期盼已久的时刻,便呼朋引伴,群至其家,同心协力围攻客人,最后有与客人称兄道弟的,也有与自家人自相残杀的,笑语喧哗,竟至亲如一家,兴尽而归。那时候,工资微薄,一场酒往往让一个人几个月缓不过元气来。宝子是城里人,父亲在县政府,又是体育生,所以交游甚广,其朋友五色杂人,三教九流都有,来找他的朋友格外多,支的场子也就多。这样一个月下来,常常入不敷出,只好寅吃卯粮,到校长夫人开的小卖部赊账,时间长了,未免结账不及时,后来连小卖部也不愿意给他赊账了。有时候,校长在路上踫见他了,还会问他要账:“呆,啥时候结哈账里!”吓得宝子只好假装听不见,借口去上课,一溜烟跑向操场。回来后又把当时的情景给我们渲染一番,大家听了哈哈大笑,颇觉快活。
宝子爱喝酒是全校公认的,他有一句名言全校皆知:“喝酒伤肝里,不喝酒伤心里。”他是宁肯伤肝也不肯伤心的。宝子的酒风好、酒品正也是全校公认的,参加过无数次的场子,从没和人红过脸,醉了就睡,从不发酒疯。但其实宝子最最让大家佩服的是他的爱干净,会收拾,这一点就连学校的女老师也佩服不已。做为一个光棍汉,这确实与众不同。那时候,还没有洗衣机,但宝子洗衣服很勤,而且干了后用熨斗熨平,然后才叠放整齐,放在该放的地方。所以,无论何时何地出现在你面前的宝子总是衣冠楚楚的:头发乌黑发亮,整齐地向后梳起,形成大背头的发式,而且梳头时必定要用摩丝定形,所以头发看起来根根挺直,紧贴头皮,我们见了总是调侃说“宝子的头苍蝇上去了都要打滑”,可见其明亮光滑了得;衣服光鲜整洁,棱是棱角是角,尤其是裤子,裤线是特意熨过的,线条笔直挺括,从裤腰直垂脚面;脚上的鞋无论皮鞋还是球鞋,总是一尘不染,若穿皮鞋,则出门时总是擦了又擦,从鞋面到鞋底,上油,抛光,不到光可鉴人不罢休。除了形象上的讲究之外,共宿舍的收拾也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。从常理上来说,光棍汉的宿舍总给人脏、乱、差的印象,但宝子是一个另类。其房间内的干净自是不必说了,单就房间的收拾来说,就是一个女人也未必能做到宝子那么精细。他的被子一定是四方四正的,床单一定是平平整整的,不见一丝皱折。有时我们玩闹过后,靠歪了被子,坐乱了床单,他就会立马收拾,恢复原状。其房间内的各类物品各有各的位置,绝不乱放,哪怕是喝过酒之后的空酒瓶、空烟盒这些垃圾,你若见了都会觉得让他摆放的恰到好处。除了看着舒服之外,宝子的房间闻起来也很香,原来他在房间内会点专门的藏香(我们那时只知香是敬先人用的,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香)。这种香据说是印度传来的,香味很浓,宝子一次只点几分钟,所以房子里总是飘浮着一点若有若天的淡淡的香味,对我们这些闻惯了汗臭脚臭的光棍汉,留脑海中的印象是难以剔除的。
宝子身上兼具放纵和克制的特质,这对那时的我们颇具吸引力,大家都愿意和他交往。现在想来,那时的我们刚刚跳出农门,端上了“铁饭碗”,很有些功成名就的意思,一门心思全在玩上了。所以大家真是情意相投,一齐抛洒着大把的时光。我不知道宝子有没有这样的想法,但就我而言,那时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,只觉得从此可以领工资了,生活一片大好,有点儿沉浸其中,无所追求了,于是工作上也不是太注重学生成绩,人际交往方面也没有太多势利。宝子也是一个没有什么野心的人,再加上又是体育老师,比其他人活得更是随性洒脱一些。记得那时候教委对全县老师进行“三字一画”(钢笔字、毛笔字、粉笔字和简笔画)的教师基本功考核,轮到宝子I黑板写粉笔字时,他先写了几个字,可能一时想不起来下面写什么字了,便依次写了“滨河液”“滨河特液”“滨河粮液”“滨河佳酿”“滨河御液”等民乐酒的名称。下面看的老师都忍不住偷笑,后来便都哈哈大笑起来,弄得场面十分热闹,全然没有了考核的严肃。如此严肃的场合宝子都敢儿戏,足见宝子的不羁。但私人生活中的宝子又绝对是克制的,除了我前面说的洗衣打扮外,他生活中的一个细节我至今难忘。那就是做饭时调味精,他总是给人强调:“味精这个东西嘛,调上一丁嘎就行了。”然后调的时候,用勺子接在瓶口上,小心抖出几粒味精,放在锅里。如今,我做饭每到调味精环节时,其言语动作便会浮现于脑海,十几年了,每每如此,让人难以释怀。如果说我们一般人对自己的要求是分米级的,那么宝子对自己的要求绝对是毫米级的。
可惜,放纵和克制在宝子的身上是两个极端,在酒的方面,宝子身上只有放纵,没有克制;而在私人生活方面,则只见克制,不见放纵。假如宝子能把这两端融合为一体,在喝酒时稍微克制一下,恐怕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。
但宝子终究还是因为喝酒而出事了,原因是宝子喝醉了酒,回家时竟然迷路,一直向南走到一个水电站,没想到跌进了蓄水池。听闻消息,不禁悲上心头,深感人生之无常,生命之脆弱。回想往日,喝酒带给我们的是快乐,不想今日竟以此示警,似乎要让我们明白酒也会带来死亡,人生喜乐竟然是如此难以捉摸。
宝子走时,方至中年,正是人生中责任最重的阶段,上有白发父母,中有相爱的妻子,下有正上学的幼女。他这一走,人生的悲凉尽留于挚爱的亲人,人生的无情一至于斯。
我和宝子日常以老战友相互称谓,皆因有次在酒场上遇一复员军人,见我们两人之间言谈随便,有如兄弟,便开口询问,我们是否是一起当过兵的战友。我俩听后哈哈大笑,但从此之后,便相互以老战友称呼对方。如今战友已不能拼肩“作战”十多年了,唯过往音容还时常浮现于眼前,思念之情不曾断绝。故记录以前生活中的一些趣事,写成一篇小文,以示怀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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