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初 第二九回隔壁邻居寻兄结伴 过房1]亲眷挈妹同游
按洪善卿跟着陈小云，金巧珍跟着金爱珍，都到房里。外场送进台面干湿，爱珍敬过，便去烟榻烧鸦片烟。小云躺在上首，说：“我来装。”爱珍道：“陈老爷，不要嚜，我来装好了嚜。”小云笑道：“不要客气。”遂接过签子去。爱珍又道：“洪老爷，榻床上来躺躺。”善卿亦即向下首躺下。爱珍亲自移过两碗茶放在烟盘里，偶见巧珍立在梳妆台前照镜掠鬓，爱珍赶过去取抿子替她刷得十分光滑，因而道长论短，秘密谈心。
这边善卿捉空将赵朴斋之事诉与小云，议个处置之法。小云先问善卿主意。善卿道：“我想托你去报巡捕房，教包打听查出哪一辆车子，拿他的人关到我店里去，不许他出来，你说好不好？”小云沉吟道：“不对；你要他到店里去做什么？你店里有拉东洋车的亲眷，可不坍台呀？我说你写封信去交代他们娘，随便他们好了，不关你事。”
善卿恍然大悟，烦恼胥平，当即起身告别。
善卿随口答应，离了绘春堂，行近三茅阁桥喊部东洋车拉至小东门陆家石桥，缓步自回咸瓜街永昌参店，连夜写起一封书信，叙述赵朴斋浪游落魄情形，一早令小伙计送与信局寄去乡间。
上回我们讲到，金巧珍要陈小云给姐姐金爱珍烧路头撑场面，金爱珍这边酒席散了，洪善卿迟迟没走，他找陈小云商量赵朴斋之事。洪善卿想托陈小云去报巡捕房，查出赵朴斋的车子，然后把人拿住，关到他店里去，不让赵朴斋再出来。陈小云不以为然，他说店里有个拉东洋车的亲戚，未免坍台。他建议洪善卿写信给赵朴斋的娘，把事情说清楚，随便他们怎么处理，洪善卿可以免去不必要的责任。
洪善卿听了觉得非常有道理，他回到店里，连夜写了一封信，历数赵朴斋在上海的所作所为和落魄情形，第二天一早就寄去了赵朴斋老家。
这赵朴斋的母亲洪氏，年仅五十，耳聋眼瞎，柔懦无能。幸而朴斋妹子，小名二宝，颇能当家。前番接得洪善卿书信，只道朴斋将次回家，日日盼望，不想半月有余，毫无消息。忽又有洪善卿书信寄来，央隔壁邻居张新弟拆阅。
赵朴斋的母亲洪氏眼睛瞎耳朵聋，懦弱无能；幸好家里还有一个女儿，即赵朴斋的妹妹赵二宝，人很能干。
我们知道洪善卿第一次打发赵朴斋回乡下是三月十六，第二次是四月初六，相隔20天。两次打发赵朴斋的当天，洪善卿都写了信给姐姐赵洪氏，把赵朴斋的情况说明了。家里第一次接到信，以为赵朴斋很快就能回来，不想半个多月没有消息，这次又收到信，因母女二人不识字，叫来隔壁邻居张新弟帮忙念信。
张新弟演说出来，母女二人登时惊诧羞急，不禁放声大哭一场。却为张新弟的姊姊张秀英听见，踅过这边问明情由，婉言解劝。母女二人收泪道谢。大家商量如何。张新弟以为须到上海寻访回家，严加管束，斯为上策。赵洪氏道：“上海租界上，陌生地方，哪能彀去？”赵二宝道：“不要说妈不能彀去，就去了教妈到哪去找呀？”张秀英道：“那么找个妥当点人，教他去找，找了来就给他两块洋钱也没什么。”洪氏道：“我们再去托谁呀？要嚜还是舅舅啰。”新弟道：“舅舅信上为他不好，坍了台，恨死了的了，可肯去找啊！”二宝道：“舅舅起先就靠不住。托人去找也没用，还是我同妈一块去。”
张新弟把信念出来，洪氏赵二宝又惊又羞又急，放声大哭起来。张新弟的姐姐张秀英听见了，过来问明了原因，安慰她们一回，母女二人才收了眼泪。大家商量该怎么办。都觉得应当要把赵朴斋找回来，洪氏说还是托舅舅洪善卿帮忙，张新弟说，舅舅因为赵朴斋坍了他的台已经恨死了他，哪里肯帮忙。赵二宝说谁都靠不住，托旁人去找更没用，还得自己跟母亲两个人亲自去上海找。
洪氏叹口气道：“二宝，你倒说得好。你一个姑娘家，没出过门，到上海再给拐子拐了去嚜，怎么样呢？”二宝道：“妈嚜还要瞎说！人家骗骗小孩子，说不要给拐子拐了去，可是真有什么拐子呀！”新弟道：“上海拐子倒没有的，不过要认得个人一块去才好。”秀英道：“你说节上要到上海去呀？”新弟道：“我一到上海就到店里去，哪还有工夫。”
洪氏胆小说赵二宝毕竟姑娘家，去上海被人贩子拐卖了可怎么办呢？赵二宝说哪有人贩子，都是吓唬小孩子的。张秀英说弟弟张新弟节上（估计是端午节）要去上海，张新弟说他一到上海就要到店里做事了，没有功夫出门办事。
二宝听见这话，藏在肚里，却不接嘴。张新弟见无成议，辞别自去。赵二宝留下张秀英，邀到卧房里，——那秀英年方十九，是二宝闺中密友，无所不谈。——当下私问：“新弟到上海去做什么？”秀英道：“是翟先生教去做伙计。”二宝道：“你可去？”秀英道：“我不做什么生意，去做什么？”二宝道：“我说你同我们一块到上海，我去找哥哥，你嚜租界上玩玩，不是蛮好？”
秀英心中也喜欢玩，只为人言可畏，踌躇道：“不行的。”二宝附耳低言，如此如此。秀英领会笑诺，即时踅回家里。张新弟问起这事。秀英攒眉道：“她们想来想去没法子，倒怪上了我们哥哥，说给我们小村哥哥合了伙去用完了洋钱，没脸见人，这时候倒要我们一块去找我们小村哥哥。”
道言未了，赵二宝亦过来，叫声“秀英姐姐”，道：“你不要装糊涂！你哥哥做的事，我自然要找着你。你一块去找到了小村哥哥，就不关你事。”新弟在旁道：“小村哥哥在上海，你自己去找好了。”二宝道：“我上海不认得，要同她一块去。”新弟道：“她去不行的；我来同你去好不好？”
张秀英是赵二宝的闺蜜，比二宝大4岁。（在当时这个年龄没出嫁算不算晚婚？）赵二宝听说张新弟节上就要去上海，就拉了张秀英去自己房间，问张新弟去上海做什么，张秀英说，去翟先生家做伙计。（这个翟先生可能就是姚奶奶斗卫霞仙那次出现的翟掌柜）赵二宝就叫张秀英趁机陪自己和洪氏一道去上海，顺便也可以去租界玩玩。
张秀英也喜欢玩，但是姑娘家没什么事跑去上海，难免惹人非议。赵二宝教给张秀英她想出来的戏码——她跑到张秀英家里闹，说自家哥哥赵朴斋是跟你家哥哥张小村一起去的上海，如今赵朴斋落到如此境地，张家人也脱不了干系，张秀英必须也跟她一道去上海找张小村。张新弟先是叫赵二宝自己去找，赵二宝说不认路，非要叫张秀英陪她。张新弟就自告奋勇陪赵二宝去。
二宝道：“你男人家同我们一块到上海算什么样子呀？她不肯去嚜，我一定闹得她不安生。”
新弟目视秀英，问如何。秀英道：“我一点事都没有，到上海去做什么？人家听见了，只当我们去玩，不是笑话？”二宝道：“你嚜怕人笑话，我哥哥拉东洋车不关你事了，对不对？”新弟笑劝秀英道：“姐姐就去一趟好了；找着了回来，也不多几天。”
秀英尚自不肯，被新弟极力怂恿，勉强答应。于是议定四月十七日启行，央对门剃头师傅吴小大妻子吴家妈看守房屋。
赵二宝回家告诉母亲赵洪氏，洪氏以为极好。当晚吴小大亲至两家先应承看房之托，并言闻得儿子吴松桥十分得意，要趁便船自去寻访。两家也就应承。
那个时代，男女授受不亲，孤男寡女怎么能一路去上海呢？赵二宝自然非要张秀英陪她，张秀英假装不肯，说我没啥事去上海，不是叫人笑话。赵二宝说就你怕人笑话，我哥哥在上海拉东洋车，丢人现眼不关你的事了？闹得张新弟也来劝张秀英跟赵二宝同去上海。
张秀英还是假意不肯去，经张新弟的力劝才勉强答应，三人商定四月十七出发。回家告诉母亲洪氏，洪氏也觉得这样安排很好，求了对面剃头师傅吴小大妻子看房子。吴小大就是吴松桥的爹，他听说儿子在上海滩混得很不错，也要趁便船一起去上海看看。
四月十七
至日，雇了一只无锡网船，赵洪氏赵二宝张新弟张秀英及吴小大，共是五人，搬下行李，开往上海。
四月二十三
不止一日。到日辉港停泊。吴小大并无铺盖，背上包裹，登岸自去。赵二宝缘赵朴斋住过悦来客栈，说与张新弟，即将行李交明悦来栈接客的，另喊四辆东洋车，张新弟和张秀英赵洪氏赵二宝坐了，同往宝善街悦来客栈，恰好行李担子先后挑到，拣得一间极大房间，卸装下榻。
四月十七五个人按原计划乘船出发。过了几天到了上海日晖港码头，吴小大自己去找吴松桥，赵二宝等四人仍去赵朴斋住过的悦来客栈，找了个大房间住下。
安置粗讫，张新弟先去大马路北信典铺谒见先生翟掌柜，翟掌柜派在南信典铺中司事。张新弟回栈来搬铺盖，因问赵二宝：“可要一块去找我们小村哥哥？”二宝摇手道：“找到你哥哥也不相干嚜。你到咸瓜街上永昌参店里教我们舅舅此地来一趟再说。”新弟依言去了。这晚张秀英独自一个去看了一本戏；赵二宝与母亲赵洪氏愁颜相对，并未出房。
张新弟来之前已经找好了生意，他先去翟掌柜的典当铺见了老板，又回客栈取行李。赵二宝要求他去咸瓜街通知舅舅洪善卿，他于是去了。晚上，张秀英独自去看戏，赵二宝和母亲还没有见到赵朴斋，在客栈发愁，无心出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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